個人目的與價值觀 此刻最接近諾貝爾獎的台灣人!翁啟惠如何走過低潮,登上國際巔峰?
此刻最接近諾貝爾獎的台灣人!翁啟惠如何走過低潮,登上國際巔峰?
- 個人目的與價值觀
- 楊瑪利 Mary Yang黃宣榕 Sharon Huang
- 2025/09/22

翁啟惠;葉政榮攝。
40年前,當翁啟惠選擇醣分子研究時,科學界普遍認為這是「沒有前途」的冷門領域。然而,他憑藉著對未知的好奇心與不懈的實驗精神,不僅證明了醣分子是生命密碼的關鍵,更在浩鼎風波中展現科學家追求真理的堅持。翁啟惠接受專訪時分享,真正的創新必然伴隨失敗,但正是這些珍貴的失敗經驗,成就了他從冷門研究走向世界學術巔峰的傳奇。
你可能沒想過,我們的血型差異、病毒能否入侵、甚至生命起點的精卵結合,全都和一種分子有關:醣分子。
在今天,醣分子被視為生命科學的關鍵密碼,但在40年前,很難想像它幾乎不受重視。當時的科學界認為,它只是單純的能量來源,是不重要的物質,不值得當作研究題材。就在這樣的背景下,如今被譽為「此刻最接近諾貝爾獎的台灣人」、中研院前院長、現任生策會會長的翁啟惠,毅然決然踏上這條冷門之路。
近期他接受《哈佛商業評論》Podcast《請聽,哈佛管理學!》人物面對面專訪,回顧自己如何從冷門的醣分子研究,一路走向世界舞台的歷程,並分享科學探索背後最核心的實驗精神,到底是什麼?
情有獨鍾研究冷門題
57歲以前,翁啟惠的大部分科學生涯,都在美國聖地牙哥的生物醫學研究機構斯克里普斯研究所(Scripps Research)度過。這是一個獨立的私立研究院,在生物科技領域享有盛名。
「40多年前,醣分子在科學界被認為沒有用,大家只覺得它是一種能量來源。」翁啟惠回憶。但他卻抱著單純的疑問:醣分子是蛋白質、核酸之外的第三大生物分子,怎麼可能只有能量功能?
他的研究原點其實很單純:「看到一些事情覺得很奇怪,就想知道為什麼?」這份深刻的好奇與內心對未知的渴望,成了驅動他前行的動力。
醣分子作為地球上最豐富的有機分子,來源於光合作用的二氧化碳與水,但我們能直接取得的,往往只是澱粉、纖維素這些基礎物質。後來,他進一步發現,醣分子一旦與其他分子結合,會展現出截然不同的樣貌。接到蛋白質,就成為醣蛋白;接到脂肪,就變成醣脂。更耐人尋味的是,這些分子在細胞內合成後,總是會移動到細胞表面。「為什麼醣分子會知道要到細胞表面?到了那裡,它們又在做什麼?」這是他面對的第一個謎題。
隨著研究逐步深入,他當年那些好奇的疑問,逐步被解開。血型的差異,其實來自細胞表面醣分子的不同;精卵結合的起點,同樣需要醣分子的參與;幹細胞的分化、病毒的感染、癌細胞的擴散,也都與醣分子密切相關。換句話說,醣分子並非單純的能量來源,而是細胞之間訊息傳遞的關鍵角色。今天我們已經能確定:沒有醣分子,就沒有生命。
然而,當年那個年代,醣分子的研究幾乎寸步難行。因為缺乏取得醣分子的方法與工具,研究者幾乎無法大量獲得樣本,更別說深入探索。就在這樣的困境中,翁啟惠選擇投入,以方法學的創新,為科學界首次打開了這扇大門。
一鍋式酵素合成法,靈感來自大同電鍋
在麻省理工學院MIT攻讀博士時,他第一次接觸到「用酵素合成複雜有機分子」的方法,也因此造就後來的「一鍋化」系列方法的問世。
有趣的是,他的靈感竟然來自每一位台灣留學生都要帶出國的大同電鍋。做研究時期,出門前把食材放進電鍋,回來就能端出一餐,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煮不同食材配方。這種「一鍋到底」的料理做法,啟發了他大膽的念頭:為什麼化學實驗不能也「一鍋到底」,把材料放進去讓它自動完成?
於是,1982年翁啟惠研發了「一鍋式酵素合成法」,利用酵素把單醣放進同一個反應器中,合成出所需的寡醣。到了1999年,他又發展出「程式化一鍋合成法」,以化學方式操作,能更有效率地完成複雜醣分子的合成。
這兩項突破性的創新方法,讓科學家能夠大量取得醣分子的方法,這也是翁啟惠最大的貢獻。之後陸續發展出「醣晶片」、「醣探針」等工具,用來檢測疾病、觀察細胞變化,為後續的化學、生物、醫學等研究奠定了關鍵基礎。
「做實驗好像做菜,」他笑說,「需要一點手藝。」別人做不出來,他卻能靠專注與耐性完成。這份「手藝」的敏銳與穩定,從高中就已顯露端倪。他回想起高一時地化學實驗課,全班同學都失敗,只有他順利做出結晶,因此高中時翁啟惠就覺得,做實驗應該是他的天賦,因此後來一路取得MIT化學博士。
失敗,是科學實驗的日常
但,做實驗的本質,就是不斷與失敗為伍。
「對未知的世界產生好奇,就要設計實驗去了解。但大部分的結果都是失敗的。」他說。一般人或許會在失敗後輕易放棄,但科學家會把失敗,視為別人沒有的珍貴資產,從中累積經驗、養成不斷追問與修正的態度,推動下一次實驗、持續前行——這就是科學家的實驗精神。
在他看來,創新必然伴隨失敗,因為創新的本質是改變,而改變必須帶來價值才算數。早年,在醣分子研究尚未被看好時,他的研究計畫幾乎次次被退回,理由無一例外:「選錯主題,沒有前途。」即便如此,他仍堅持。
這份不放棄,讓他終於迎來轉折。他在1986年獲得美國政府頒發的「總統青年化學家獎」。獎金雖然只有6萬美元,卻吸引包括IBM、陶氏化學(Dow Chemical)等大企業投入研究資金,甚至邀請他擔任顧問。
「什麼都不懂也能當顧問,還從中學到業界怎麼解題。」翁啟惠笑著回憶。這段經驗,讓他深刻體會到學術研究如何與產業連結、走向應用,也讓他在一次次被拒絕之後,依舊能看到前進的價值。
國際獎項與殊榮,平常心看待
至今,翁啟惠鑽研醣分子研究四十多年,用一次次實驗,把本來乏人問津的研究推上世界舞台——一生發表超過800篇論文、擁有150多項專利,不僅是中央研究院院士以及工研院院士,更同時當選美國國家科學院、美國藝術與科學學院、美國發明家學院、歐洲分子生物學院、世界科學院等多個國際頂尖學術機構的院士。一位科學家能拿下一個國際院士頭銜已屬難得,而翁啟惠卻囊括數個,這在全球學界堪稱鳳毛麟角。
翁啟惠也幾乎拿遍化學界最具份量的各大獎項:2012年獲得美國化學會亞瑟科博獎,2014年摘下有「諾貝爾風向球」之稱的沃爾夫化學獎,隔年再拿下英國皇家化學會魯賓遜獎;2021年獲頒美國威爾許化學獎,2022年同時獲得四面體有機化學創新獎與化學先驅獎,今年還奪下亞洲生技獎。
面對這些頭銜與榮耀,他以平常心回應:「獎項是外界的肯定,會讓你更有信心往前走,但這不是研究的目標。」
至於台灣社會總喜歡把他和「諾貝爾獎」連在一起,他一笑置之:「一天到晚想這個,你的實驗一定做不好。」
一句話,讓他回到台灣
2000年,翁啟惠在日本理化學研究所擔任主任,八年一聘,正巧碰上時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的李遠哲。
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李遠哲隨口一問。「我在這裡有一個研究計畫,偶爾會過來。」翁啟惠答。
李遠哲停頓了一下,丟出邀請:「你要幫日本,不如幫台灣?」這句話,也讓原本準備續簽日本研究計畫的他,在那一刻開始思考回台灣的可能性。幾年後,他真的回台,2006年接下中央研究院院長一職,迎來他人生的重要轉折。
浩鼎風暴中的科學態度
擔任中研院院長期間,他努力推動技轉制度,希望讓研究成果能轉化為造福社會的產品與服務。2016年3月,浩鼎案爆發,把翁啟惠推向風暴中心,一度被用貪污罪起訴。「這是對技轉與產學合作制度的誤解,才產生了這樣不幸的結果,」「生技條例是我推動的,結果第一個受害者卻是我。」
旁人為他抱不平,他卻平靜地說:「我知道我做了什麼,所以用科學的態度去面對——追求真理、證據為主。」法庭上,他有時也為自己答辯,因為心中坦蕩,才能如此篤定。直到2019年初全案無罪定讞,還他清白。
將近三年歲月,外界看來充滿羞辱與不公,他卻意外地收穫了豐厚的研究成果。因為被禁管不能出國,他乾脆全心投入研究,三年間發表了30多篇論文,創下他研究生涯中產量最高的紀錄。「那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情,反而更專心,」他笑著說。
事過境遷,再回望那段經歷,他已不願糾纏於冤屈本身。「你經過那個,才知道人情冷暖,什麼叫朋友。」他說。就像實驗的失敗一樣,重要的是把珍貴的經驗留下,繼續往前走。
實驗精神的根本:興趣與好奇心
對一位科學家而言,所謂的實驗精神,就是在無數次失敗裡依然修正、追問,直到找到答案。榮耀與肯定終將隨時間淡去,真正能支撐一輩子的研究熱情,是始終不滅對探究未知的渴望。
「做一件事情,興趣跟好奇心是非常重要的條件,你就有動力去追求卓越。」翁啟惠說。這句話,如同他給年輕後進的叮嚀,更是他60年來研究生涯的最佳註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