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與愛迪生並駕齊驅，電力巨頭西屋電器殞落的糊塗發展史

電力爆起的發明家年代

喬治．威斯汀豪斯（George Westinghouse），是一間機械廠德裔美國移民老闆的二代，他從年輕時就開始自己的發明之路，雖然沒有接受正式教育，卻發明了第一個火車空壓煞車系統。他於1886年創立西屋，並進行多項發明後，買下特斯拉（Nikola Tesla）的交流電（AC）發電機專利，開始推廣交流電的發電與輸電設備，為機械電氣化，甚至紐約地鐵供電。

威斯汀豪斯最有名的事件，就是與愛迪生（Thomas Edison）及他創立的奇異電器之間爆發「電流大戰」；當時西屋推行交流電，而奇異推行直流電（DC）。最後西屋為芝加哥世界博覽會提供電力，並贏得尼加拉瀑布的水力電廠的發電機合同，以此打下基礎，成為電力巨頭。

奇異與西屋兩大電力巨頭，之後經歷一連串的專利侵權互相訴訟，最後達成停火協議，成為兩強壟斷的態勢。經歷20年順風順水的發展後，西屋已經成為擁有5萬名員工的巨型企業。然而威斯汀豪斯身為發明家，對企業發展沒有經驗，不僅在管理上遭受考驗，資金來源也是一大問題。

愛迪生的通用電氣於1892年被銀行家整併，並把他掃地出門，威斯汀豪斯目睹這樣的慘痛經驗，在面對快速成長機會的資金需求時，他不想因為增資，而讓自己的控制權被稀釋或喪失，因此選擇陸續發行高息債券來籌資，以因應成長。但人算不如天算，威斯汀豪斯遇到1907年百年一見的金融恐慌，西屋面臨債務危機，被債權銀行接管。摩根（J.P. Morgan）指派銀行家重組一個新的董事會，威斯汀豪斯被董事會架空，直到1914年去世。至此，西屋成為一個沒有控制股東的專業領導型公司。

專業年代的混亂多角化發展

在電力巨頭的壟斷及多項專利發明基礎下，西屋快速發展。1910年累積了無線通信領域的專利，遂將連鎖廣播電台發展為西屋的重要業務。1920年代更進入白色家電領域，從小家電如電煮爐，到大家電如洗衣機及電冰箱等；家電成為西屋發展的重要領域。之後，西屋於1927年透過收購進入電梯業務。1930年爆發經濟大蕭條，沉重打擊美國工業，西屋因而放緩發展腳步。1941年，西屋開始進入軍工領域，成為雷達的主要承包商之一。西屋的雷達在日軍入侵珍珠港之前發出警報，二戰期間的軍工需求更讓西屋瘋狂發展。

戰後40年是混亂的多角化發展時期。西屋在1950年代，從軍工業進一步加入核電與航太領域。在經歷與行業對手的壟斷醜聞後，西屋雖然透過內部改革止血，但推動的多角化產業互不相關，反而大幅虧損，讓股價從高點55元降到低點8元。此外，包裹銷售鈾礦與核能設備，但沒有避險措施，導致鉅額虧損。長期的鬆散管理，讓西屋的核能設備故障，造成1979年的三哩島核安事件。核安意外後，西屋進行大幅度資產置換，瘋狂出售70家低利潤的事業單位，並購入55家企業，經營重心從家電轉向軍工業，年銷售達到110億美元，西屋電氣也成為美國第28大的公司。

毀在金融操作的百年企業

然而這個穩定是短暫的，西屋旗下的金融體系開始拖垮母公司。子公司西屋信貸於1961年成立，在1980年代過度放款，投入高風險、高回報的垃圾債券，豐厚的獲利讓原本20億的資產快速成長到100億。好景不常，到了1991年房地產行業觸底時，大量信貸客戶違約，第二季營收大虧16億美金，西屋信貸在投資銀行Lazard的推薦下將10億垃圾債上市出售，此舉導致信譽破產，拖累母公司讓利潤下降到2.68億，並需再投入15億美元現金，以維持其信用評等及債務比。

在出售無望也無法結束經營的兩難下，1993年西屋決定合併子公司，承擔所有債務，沖銷11.3億元，並減少母公司派息以求自救。此外，西屋以30億美元將國防航空業務出售給馬丁瑪麗埃塔（Martin Marietta），隨後出售軟性飲料裝瓶等短期利潤增長的業務，來籌集現金，以求度過難關。

西屋終結者：1995年開始的支解行動

為了重振公司，西屋的董事會於1993年任命麥可．喬登（Michael H. Jordan）為CEO，他曾擔任麥肯錫（McKinsey）顧問、百事公司（PepsiCo）財務長及CD&R的私募基金負責人。這個電氣產業的外行人，面臨西屋廣播及工業這兩大業務的去留，做出這樣的決定：出售工業祖產，以及收購廣播業對手後再全部一起出售。

喬登在1995年以59.57億美元，收購美國商業無線電視網──哥倫比亞廣播公司（CBS）。西屋當時僅市值44億元，竟然舉債50億美元，以小吃大收購CBS，從此成為廣播界的龍頭，甚至在1997年直接將西屋改名為CBS，引發市場譁然。

同時，喬登開始陸續出售旗下工業資產，大批工業元老被遣散。喬登將輸電控制業務賣給伊頓公司（Eton），國防電子業務賣給諾斯羅普．格魯曼（Northrop Grumman）。1997年9月，以25億將冷鏈設備出售給特靈（Trane technologies）；1997年11月，以15.2億將發電業務出售給西門子（Siemens）；1998年5月，以2.65億將自動控制業務出售給艾默生電器（Emerson）；在1999年將剩餘的核能業務資產，以11億的代價加上商標權，重組為西屋電氣公司，出售給英國核能燃料公司（BNFL）。最終，已改稱為CBS的西屋公司，在2000年以35.6億出售給傳媒娛樂集團Viacom。至此，當年由喬治．威斯汀豪斯創立的百年西屋集團，徹底被肢解出售完畢。

有毒資產的轉手

然而故事尚未結束，為了符合美國能源部要求，接手西屋電氣的BNFL將資產拆成三份：商業核能、國防核能，及非國防核能，其中核能業務的轉手，造成另一個百年巨人的殞落。

2006年，BNFL為了回歸英國核心業務，決定出售西屋核能。三菱、通用、東芝三方競標，最後東芝以54億高價得標。東芝的業績在2005年的前10年間，一直在6兆日圓徘徊且高負債，在2000年前是全球第四大晶片商及第三大電腦商。

東芝的時任社長西田厚聰，之所以買下西屋核能，是希望押注半導體與核能，以期跟美國奇異及法國阿海琺（AREVA）在核能領域一較高低，然而2008年爆發金融風暴，他下令財務做假，以虛增收入、延後認列費用。之後2011年發生福島核災，起因是西屋的核能冷卻設備故障，東芝無奈在2017年3月宣告子公司西屋核能破產。西屋拖倒了東芝，而東芝最終也於2023年出售給日本產業夥伴（JIP）。

2018年，加拿大私募基金Brookfield以46億元向東芝收購西屋核能，銀行融資約30億美元。2022年時，Brookfield以78.75億的企業估值，出售49％的股權給加拿大的Cameco。這是一間全球最大的鈾礦公司，收購西屋就能整合上下游產業，而Brookfield出售的獲利約六倍，利潤45億美元。

如今「西屋集團」已經不存在，現今可見的家電官網是中國代工廠。西屋核能業務雖然引用了西屋商標的資產，然此西屋已經非當日西屋。

學習點

企業主面對快成長的際遇，既不想失去控制權，也不採股權籌資以避免稀釋，轉用舉債經營是常見手段。但是遇上不可預測的金融風暴時，英雄也會變成狗熊，可見風險管理是企業經營不可缺的一環。喬治．威斯汀豪斯的高風險籌資策略，不僅讓他失去財富與企業，也讓企業瀕臨破產的邊緣。

雖然西屋沒有大股東的牽引與制約，雖得以放手發展，亦如同脫韁野馬，從電力、有線電視、家電、軍工、能源，還有廣播等，跟著市場隨波逐流，一路無主轉型，還持續轉手置換資產。策略不連貫，以及盲從市場局勢的結果，導致優質資產為了救急滅火都在最低點出售，這是典型追求短期績效的結果。

這個無主的「糊塗企業」缺乏大股東監督，道德品德失控，治理弊端不斷，而且為了追求短期績效，差點被旗下金融體系拖垮。轉型不斷、交易不停；人來人往、無人負責；管理鬆散、弊端叢生。最後找來外行金融家，將最值錢的本業切碎出售，並舉債以小吃大非本業，再賣掉自己；這是一個典型的「糊塗企業」，完全沒有中心思想。

或許，威斯汀豪斯當初身為電力雙雄的創業家，不要過度在意「控制」議題，選擇適度融資，而非全然舉債擴張，公司便不會債務失控無主。有長線的責任股東（Responsible shareholder）監督，公司才容易保持核心事業不失焦，不容易有道德弊端及壟斷官司，也較能避免工程方面的人為疏失，免去多次核災事故。

回顧西屋的發展，人們緬懷的還是當初起頭的創業家，威斯汀豪斯的發明初衷讓生活更加美好，至於他的企業糊塗發展史，則宛如一陣過往雲煙。